有一天,子夏问孔子: “老师,颜回这人怎么样?”孔子回答说:“颜回了不得啊!仁德超过我。”子夏又问:“子贡如何?”孔子回答说:“子贡也了不得啊!口才胜过我。”子夏再问:“子路如何?”孔子回答说:“子路同样了不得啊!勇毅高过我。”子夏最后问:“那子张如何?”孔子回答说:“子张当然了不得啊!庄重强过我。”
子夏一头雾水,于是站起来拜了拜孔子:“老师!请您认真回答,他们四人个个都是比您厉害的精英,为什么甘愿给您当学生?”孔子莞尔一笑:“来,坐好!我告诉你原因。颜回仁慈有余,威严不足,他的善良缺乏锋芒,所以不如我;子贡雄辩有余,敦厚不足,他的口才缺乏约束,所以不如我;子路勇毅有余,思虑不足,他的执行力缺乏指导,所以不如我;子张庄重有余,胸襟不足,他的正直缺乏包容,所以不如我。”——参考《列子•仲尼第四》&《淮南子•人间训》。
其实,孔子的意思是总结起来就一句话:“我没什么特长,就是比别人更中庸而已。” 而且,孔子还表示:如果有一个人同时兼备他们四个人的特长,来换我的“中庸”,没门!我不换!孔子为什么不换?很简单,因为孔子拥有的是高级领导力,而他们拥有的只是高超的能力。
“难道领导力和能力不能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兼容吗?” 答案是,不能!这么定论当然有点极端,但如果换句话来表述你可能更容易接受:通常情况下,一个人的能力越大,气量越小;气量越小,领导力自然就越低。为什么会这样?我们不妨从一个典故谈起。
贞观初年,唐太宗让封德彝推举贤能,但是封德彝迟迟没有动静。有一天唐太宗就问:“朕的人才哪去了?”封德彝回答说:“并非我不尽心,只是当今世上没有奇才啊!”唐太宗骂道:“用人如器,各取所长。你没有一双识人的慧眼,怎么能反过来污蔑天下没有奇才呢?!”
——参考《资治通鉴•唐纪八》。
显而易见:封德彝的观点是天下没有奇才,唐太宗却认为是封德彝没有慧眼。请问,双方孰是孰非?其实他俩的观点都没有错。问题在于,衡量的标准是什么?曾国藩曾经在家书里,阐述过四条用人的原则:1、要才堪治民,2、要不怕死,3、要不计名利,4、要耐受辛苦。
如果你信以为真,捧着这四条原则去按图索骥。那么当你有一天跑遍五湖四海、踏破三街六巷时候,就会跟封徳彝一样陷入迷惑的困局,什么困局?就是像他一样发现天下无人可用,为什么呢?因为同时满足这四条原则的人,只有两个地方能找到:一个是在历史书上,另一个是在投胎的路上。
退一步说,即使天下真的有如此贤士豪杰。以每个人一生相识相知的概率来说,也几乎不可能现在你的视线里。所以,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那么曾国藩为什么会定四条这么高的用人标准呢?因为那时候的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,理想主义者的特点就是:以自己为中心,偏离正常的人性。
比如:他们以为自己能吃五个馒头,所以其他人也应该差不多;自己能跑五公里,其他人也应该差不多。自己不贪钱,其他人也应该如此;自己不怕死,其他人也应该如此。那么当他们发现其他人并没有具备他们所期待的某种特质时,会怎么样?很简单,他们的体内会同时产生两种“气体”:一种是生气,一种是傲气。这两种气体混合在一起,便很容易扭曲理想主义者的认知,他们会觉得:自己是对的,世界是错的;自己是超能者,其他人是低能儿;自己道德高尚,其他人品格低端。
这就是历史上那些理想主义者之所以会恃才傲物的根本原因,请问,如果一个企业让他们当大领导的后果是什么?一个国家让他们当大领导的后果又是什么?后果就是:他们眼里往往只看得见自己的光环,而难以发现其他人的优点。即使发现了其他人身上的某一个优点,他们也会从各种角度、找出各种理由来告诉自己,这个优点并没有那么耀眼。
楚汉战争期间,有一个历史细节:项羽对受伤的士兵关心有加,有时候甚至“涕泣分饮食”,但是帐下的部将每当有功劳应该被封爵的时候,项羽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,总是拿出封印左看右摸,爱不释手,甚至摸平了棱角,也不忍心给出去。——参考《史记卷九十二•淮阴侯列传》
为什么?韩信说,这是妇人之仁。没错,可谓一针见血。韩信的言外之意其实是,项羽气量小。可项羽为什么气量小?很简单,因为能力太高。我们不妨来捋一捋:公元前209年,陈胜吴广起义。项羽随叔叔单刀赴会,他一个人在会稽太守的府衙内斩杀了近百名守卫。那一年, 他23岁;巨鹿之战,各路诸侯畏首畏尾,集体当乌龟,只有他率领楚军破釜沉舟,以5万兵力横扫秦军40万。那一年,他24岁;彭城之战,大本营被端,他率领3万骑兵连夜赶回,只用半天便将刘邦56万联军击溃。那一年,他27岁。——参考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
如此战绩,应该算得上是天之骄子吧!司马迁也曾忍不住感叹说,项羽一生经历七十余战,从未有过败绩,除了最后的垓下之战(乌江自刎)。其实许多人可能没注意到,项羽死的时候,仅仅只有30岁。而当时的刘邦,已经54岁高龄。
现在请问,如果你是项羽:在你的眼里,全天下有几个将领能算得上及格?
别说是普通将领,连韩信这种“兵仙”当初在项羽面前提意见的时候都没有存在感,所以后来才投靠了刘邦。没错,正是因为项羽的傲气蒙蔽了他的双眼,所以使得他几乎失去了发现人才的能力。这种现象我把它称为“能力诅咒”,就好像牛顿看谁都弱智一样,贝多芬看谁都像乐盲一样,当然这么表述肯定有点极端,但是我们不难发现:社会上凡是在某一方面能力高强的人,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分项羽、牛顿、贝多芬的影子。
所以,一个超能力者如果当了大领导。久而久之,就会在企业内部造成一种恶性循环:他们愈是苛求人才,愈是找不到人才。愈是找不到人才,愈是苛求人才。最后,原有的人才渐渐流失,外面的人才也会渐渐远离。
其实曾国藩写完“用人规则”以后,没多久便幡然悔悟。
于是果断推翻前四条,补了一句:大抵有忠义血性的人就可以了。可惜,许多人并不具备曾国藩迷途知返的觉悟,倒是继承了封德彝顽固不化的执念。以一种给圣贤刻碑立传的精神,为全天下的普罗大众制定标准。
最后得出的结论只能是:天下无人,天下人无能。殊不知用人就好比潜水,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天生拥有强大的心脏,可以裸潜一百米的深度。普通人裸潜十米就是极限,专业潜水员也不过是二三十米,甚至不会游泳的人也多如牛毛。岂能以顶尖潜水员的心脏抗压强度将所有人都诊断成心脏病呢?与其让所有人拼命而徒劳地学习潜水,不如合众人之力打造一艘潜水艇,直接深潜到一万米以下。
所以一个顶尖的领导者者:需要的并不是专业潜水技能,也不是一群专业的潜水员,而是一个专业打造潜水艇的团队。
这种整合众人资源的创造能力,就叫做“事善能”(道德经语),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领导力。因为世界上没有全能的人,只有全面发挥别人潜能的人。朱元璋就曾经说过一个著名的论断:“任人之道,因材而授职,譬如良工之于木,大小曲直各当其用。”——《明太祖宝训•卷三》可见在一个真正“事善能”的国度里:天下没有无用之人,天下人没有无用之能。
也就是说:一个顶尖的领导者必须心明如镜,可以照出人的原形,可以鉴定出每一个人的能力,并加以发挥和利用。
讲一个老典故:刘邦曾经问韩信:“如果我当将军,能带多少兵马?”韩信回答道:“陛下不过能带十万。”“那你呢?”“我多多益善。”“那你怎么屈服在我手下了?”韩信答了一句名言:“陛下不善于用兵,但善于用将。”——参考《史记卷九十二•淮阴侯列传》
可谓是一语破的!刘邦自己也亲口承认:“夫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吾不如张良;镇国家,抚百姓,给饷馈,不绝粮道,吾不如萧何;连百万之众,战必胜,攻必取,吾不如韩信。”——参考《史记•高祖本纪》
由此可知,一个好的领导者在于:使每个人都能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,而不是事必躬亲,越权自任。
所以荀子说:“主道知人,臣道知事。”——《荀子•大略》
列子曰:“治国之难,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。”——《列子•说符》
其实,楚霸王项羽之所以失败,就在于违反了主道与臣道。项羽就属于“自贤而不知贤”,能独当一面,却无法整合天下贤豪做自己的臂膀。刘邦则恰恰相反,是“不自贤而知贤”,虽然一无所长,但他能周转众人,使每一个人都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优势。
众所周知,项羽的核心团队大多是贵族、诸侯或者各路山大王,而刘邦的核心团队里除了张良算是贵族子弟以外,其他人并不是什么社会上公认的“杰出青年”,甚至很多都是“贩夫走卒”级别的边缘型人士。
比如:萧何只是小小的狱吏,曹参是比他还低一级的狱掾;樊哙是屠狗专业,韩信是赖皮出身;周勃曾经兼职给死人吹鼓奏乐;陈平一度负责给乡里祭祀分肉;灌婴的本职是摆摊卖丝织品,后来从军队清洁工做起;夏侯婴的本职是给衙门养马驾车,后来从小县吏发家。
没错,就是这么一群世人眼里的“乌合之众”却被刘邦点石成金,最后打败了当时不可一世的万人敌项羽。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,遑论是普罗大众,就连具备历史眼光的司马迁,在感情上都始终难以接受项羽竟然会是失败的一方。
所以楚汉争霸的本质:与其说是一方豪杰败给了一介流氓,不如说是一只狮子率领的羊群败给了一只羊率领的狮群。也就是说,“不善用人”败给了“知人善用”。况且,当一群狮子心甘情愿跟随一只羊奔跑的时候,羊还是“羊”吗?当然不是,它只是看起来像“羊”而已。说不定,是一只麒麟。
其实马云在很多场合都表达过一个管理理念,他说:很多竞争者嘲笑我不懂技术,但恰恰因为我不懂技术,所以阿里的技术是三家互联网巨头(百度、阿里、腾讯)中最强的。为什么?马云接着说:因为我崇拜工程师,所以我没有办法跟我的工程师吵架,而如果我是一个内行,我的工程师可能就会很悲催,我大概会三天两头就要忍不住指点他们一下。幸亏我不懂,我才好奇,我才敬仰,我才让工程师做技术上的决定。
同样的道理,如果有一天项羽跟刘邦说:“老匹夫!你除了逃跑什么都不会,敢不敢跟我互换技能?”
刘邦的回答肯定是两个字:“没门!”因为刘邦拥有的是顶尖的领导力,而项羽拥有的只是顶尖的能力。最后再声明一点,我们要清醒的认识到:只有在更高层次的对比中,刘邦的能力才显得弱不禁风,项羽的领导力才显得像小学生。其实在现实生活中,刘邦的能力和项羽领导力都远远超过普通人。
我们要学习的是,当自己身处更高平台的时候,如何在能力和领导力之间寻找一个平衡,既不受“能力”的诅咒,也不受“领导力”的蒙蔽。唯有如此,方称得上是“中庸之道”。
其实在历史上有许多开国之君都做到了这一点,比如刘秀、李世民、赵匡胤、成吉思汗等等。他们既拥有顶尖的能力,也同时具备顶尖的领导力。所以说到底,领导力难道不也是一种能力吗?而且在社会管理学的意义上,这是一种更高级的能力。